这一年,一幅可怕的场景被展现在我们眼前:尽管阳光普照,但在这片难言的土地上的某些角落里,孩子依旧可以像商品一样被“出口”到美国,或是像垃圾一样被随手丢弃。
发生在湖南邵阳、河南兰考的两个故事,揭示了这条“世界上最残忍的利益链”。
公权力的无限滥用或是极度缺位,写就了这两个带有超现实魔幻主义色彩的故事。它,原本应以守护社会文明秩序为天职。□ 本版撰稿 记者 陈学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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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是抢来的吗?”越来越多的美国家庭,开始不得不面对这巨大的困惑。
9月16日《纽约时报》报道称,1999年至2010年十年时间内,美国家庭共收养了64043名来自中国的婴幼儿。
这些漂洋过海前往中国的美国家庭多被告知,他们收养的均是遭父母遗弃后,由当地政府收容到福利院的儿童。
相比埃塞俄比亚、俄罗斯、韩国、乌克兰、菲律宾、印度等其他几个主要领养地,中国由此被视为收养的净土,从而成为美国人海外领养的最大来源地。领养中国儿童,已成为美国社区常见的现象。
然而,今年5月,美国人突然发现,自己领养的孩子可能来路不明,极有可能是被从亲生父母手中抢来后,转交至福利院,而后转手“倒卖”给自己的。
这让他们感到无比惶恐。
事发湖南邵阳。5月,《新世纪周刊》以《邵氏“弃儿”》为题,发布封面报道。揭露了湖南邵阳多名儿童,因父母欠缴“社会抚养费”,被当地计生部门强行抱走,送入邵阳福利院,统一改姓“邵”后,部分儿童被以每名3000美元的价格,“转卖”给愿意收养中国儿童的美国、荷兰、西班牙等国家庭领养。
在这条“世界上最残忍的利益链”中,当地计生工作人员少则四五人,多则十余人,会在村干部的带领下,迅速包围计划对象家庭,将婴幼儿强行抱走。接下来,被“没收”的婴幼儿,会被送至当地福利院。每送一名婴幼儿,计生干部可获得1000元甚至更多的回报。
接下来,这些被“没收”送入福利院的婴幼儿,会通过“寻亲公告”等“合法程序”变身为“弃婴”,而后被送养到美国、荷兰及西班牙等国。在这些被“送养”的孩子身上,福利院可获得每名3000美元的“赞助费”。而他们从各个环节“收购”婴儿时,至多只要付出每名两三千元的“成本”。
和以往不同,这家媒体并未在此次封面报道中配发评论,尽管这是一贯的操作模式。“因为这个新闻,是黑白分明的。”编辑札记解释说。
即使见惯人间惨剧的媒体此次也无法保持“淡定”。为此,有媒体刊登评论文章,将此形容为“生命处境的残酷寓言”,并发问:“哪怕生育行为有违计划生育政策,也不是婴儿的过错,为何婴儿会成为‘问题婴儿’,并使之不仅不能得到政府的抚育,甚至被剥夺了享受父母之爱的权利?”
评论人“五岳散人”则以《当政府成为人贩子的时候》为题,发表文章追问“权力的使用、授予,以及计生政策的根本”。
当地官方发布回应称高度重视媒体报道,全面开展调查工作。
尽管如此,“邵氏弃儿”案最终仍旧不了了之。经过了漫长的马拉松式的等待后,官方调查结论出炉:没有抢婴,没有买卖。仅有12人因“存在工作不实,方法简单,严重违规违纪问题”受到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等处分。
12人中,职级最高的是“镇计生办干部”。
“尽快破解‘邵氏弃儿’一案的谜团,与其说是给社会交代,倒不如说涉案部门和当地政府是在给自己一个挽救过失的机会。”等待调查结果时,《求是》杂志发表评论文章说。
显然,这个机会并未被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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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卢广的作品,被发表在8月的《Lens 视觉》杂志上,作品名为《命若垃圾》
从《河南艾滋病村》到《关注中国污染》,从何赛金奖到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卢广的镜头始终是“灰色”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命若垃圾》记录的是河南兰考人袁厉害和她的“弃婴王国”的故事。
从1986年至今,在河南兰考县人民医院门口摆摊的袁厉害已收养弃婴超过百名。大的如今已经结婚成家,留在身边的至今还有39个。
在“弃婴王国”里,衣服是破旧不堪的,早餐是污秽发酸的,房子是残旧砖瓦搭建的,命运是犹如垃圾一般的——由于医疗条件低下,更重要的是无钱医治,这些原本就是因为疾病才被抛弃的孩子,死亡率高达30%。
在《Lens 视觉》的叙述中,只有患有心脏病和兔唇的弃婴,才会被送去医治,因为这些手术是免费的。而患有多重疾病的孩子,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为他们治疗,需要一大笔费用。
随着“名气”渐大,人们开始把捡来的弃婴送到袁厉害家中,有人把残疾孩子丢在袁家门口就跑了。医院发现弃婴也送到袁厉害家,最后甚至发展到110捡到孩子,也送到袁厉害家。这里几乎成了一家私人孤儿院。
“不死即可”,袁厉害只能做到这一点。
这一年的7月,袁厉害收养的孩子死掉了两个,一个3岁,一个只有1岁多。这很常见。以前她把这些死去的孩子埋在医院仓库后面的堤岸上,现在那里要建一个新住宅区,所以她用塑料袋包裹住这些幼小的身体,然后把他们放到垃圾箱里。这些孩子会随着垃圾一起被清理。
有段时间,袁厉害不得不将一些心脏和兔唇修补手术成功的弃婴,“转手”给他人,以此维系其他孩子的基本生活。
“我穷得没法,需要钱养这些孩子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面对以此牟利的指责,袁厉害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人们甚至还纠结于袁厉害每个月从民政部门那里获得的每月每个弃婴60元的低保救助,认为她可以从中获利。但这60元仅限于袁厉害名下已经上户口的20个孩子。细细算账,人们忽然发现,每月1200元的低保,竟然要用来维持39个孩子的开销。
兰考县名证据社救股股长冯杰说,造成袁厉害收养弃婴越来越多直至无法控制的真正原因是,兰考没有福利院,只有临近的开封有福利院,但因条件限制,过去不接收开封以外的弃婴。
为什么兰考不修建属于自己的孤儿院?冯杰的回答是,很有必要,但尚不在县城发展的优先考虑计划之列。
从1986年开始收养弃婴至今25年,这座孤儿院一直未被列入“优先考虑计划之列”;从三年前发现袁厉害,到历经三年时间拍摄完毕,自由摄影师卢广说,“这三年来,这个地方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一些孩子我都看着成长了。”
唯一的变化是,经过媒体报道后,兰考县民政局在9月9日这天,将袁厉害收养的5名儿童,送到了开封市福利院。
来接孩子这天,当地媒体的一组图片报道中,有一张名为“兰考县民政局李局长抱着孩子”的图片。在另外一张新闻图片中,一名怀抱弃婴的开封福利院工作人员胸前挂着一部相机,身后是一台高高举起的摄像机。
河南省慈善总会则为袁厉害申请了2万元救助金。面对救助金,袁厉害表示,一定不会辜负好心人的希望,“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将孩子们好好抚养长大。”
这声“谢谢”该说,但似乎并不该由袁厉害说。